第二章 （已改）
第一章（新生）
不管被后人怎样评价，此时的花满楼只觉得奇怪，他记得自己是已经死去的。按习武之人的寿命来算，应当是英年早逝了。不过，他明白这是代价，所以，他并没有怨恨上天的不公。要知道一个瞎子不好当，一个基本与正常人一样的瞎子就更不好当了。
每一次斟茶的八分满，每一次恰到好处的举止……更何况他还向西门吹雪学医术，驳杂多样的草药，复杂的药理，精细的脉相……无一不消耗着他的精力，消耗着那具单薄身体的生命……
走在其他人前面在他的意料之中。
然而花开花落终有时，他的生命也终究会走到尽头。他相信亲人朋友即使会很伤心，也会在之后努力快乐地生活，抹去他所带来的悲伤。只因，他们不舍得让他走得不安心。这一生有爱护他的亲人，生死与共的朋友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虽然只有短短三十余年，但他花满楼这一辈子，值了。
此世无悔，唯独愧对老父一生辛劳，到头来却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是，若要自己受人照顾，当个什么都不能做的瞎子，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不允许。父亲是明白他的，所以，纵然心中担忧挂念，却还是任由自己做决定。
父亲……原谅他这一生唯一的任性。
花满楼还记得自己闻着杏花香，感受月光披洒在身上的温柔……努力在最后时刻再一次感受生命的美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生机了断，明明就应该就此离开人世，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却推翻了之前死后的设想。
他依然有感觉。他不明白，也没办法，只能静静等待。
似醒非醒过了一段时间，颇有世上已千年的恍惚感。最后，只觉得一片晕眩，而待花满楼平复了晕眩带来的呕吐感后，便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奇怪？
前一刻四周静谧，隐有杏花香缭绕；下一刻就孤身出现在市井小巷中，身体油尽灯枯之象尽去。这种情况，任是心态再好的人也会奇怪吧。
远处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日光和月光绝然不同的感觉让他很快明白了自己所在之地已经不是之前呆的地方了。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花满楼除了养花，琴棋书画就是最经常的消遣了，杂书自是也涉猎不少，花满楼立即就想到那些杂书中说的借尸还魂。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一向从容微笑的花满楼难得不是因为陆小凤带来的麻烦而纠结了，这到底算不算借尸还魂啊？
虽然他是相信生命轮回，每一个生命结束会开始新的人生，虽然他这个新的人生比较奇怪，花满楼还是很高兴自己没有借用别人的身体还魂，这身体还是自己的。
可是……摸过骨龄，这身体一下子回到二十出头是怎么回事？
借尸还魂，借的是年轻了的身体？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但是，花满楼远远想不到，这些虽然有些离奇，但是却并不是最离奇的。
从小巷中走出来的花满楼寻了家茶楼，本想了解一下江湖最近出了什么事？和自己这样有没有关联？结果……坐在茶楼里的花满楼，听着周围几桌的唠嗑，虽然仍是面带微笑，但却是心潮起伏、不敢置信！
什么‘游龙剑’？什么时候华山掌门变成枯梅师太了？还有他们谈论的用剑高手为什么没有西门吹雪？……当花满楼听到他们开始谈论香帅楚留香后，握着茶杯的手终是没能稳住，溅出些许茶水到桌子上。而另一边的茶客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哎，你们可曾听说香帅最近又看上了哪家的宝贝啦？
“这倒是不曾听说，最近时间的，便是京城世家公子金伴花的白玉美人被香帅取走了！
“这事我知道，那楚留香留下了张短笺，上面写着‘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那金伴花请了数位高手坐镇，结果白玉美人还是被楚留香取走了，让那些人白白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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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偷人宝贝偷得如此明目张胆，还特意提前知会一声的，只有楚留香做得出吧！
“被他这么一弄，仿佛变成雅事一般，倒也有趣。不过，要我说，最让人看不惯的是他一做贼的，身边还围绕了一大堆美女！实在令人嫉妒！
“可不是，听说他身边来来去去多少美女，但有三个是一直陪伴着他的。
“据说这三个姑娘长得漂亮，每人都有一身本事，招惹不得！
……
茶客们争论已经引不起花满楼的注意了，这个楚留香该不会就是他心中想的那个人吧，会不会是同名？
“小二哥。 花满楼温声唤道。
“诶~来啦，客官，有何吩咐？ 小二听到花满楼的叫唤，拿披在肩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忙不迭地跑过去。
“…… 犹豫了一会儿，花满楼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曾听过江南桃花堡？
“这个…… 小二想了会，答道：“倒是没听过。
听着小二的回答，花满楼心中不安渐盛，“那陆小凤、西门吹雪这些人可曾听说过？
“客官是要找人吗？不过，这两人小二我也没听过。……客官~客官？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若说不知道陆小凤也就罢了，可是在那一场决战后，万梅山庄的剑神西门吹雪何人不知？更何况是在这消息流通的茶楼，又怎么应该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何等人物？
被小二的回答惊到的花满楼回过神，恍惚谢道：“麻烦小二哥了，你忙去吧。
“好嘞！客官要是还有什么事，唤声便是。 虽然有些奇怪，但见花满楼没什么其他的要求，小二立即又去别桌忙活了。
花满楼沉默良久，他这一死，既没见着传说中的孟婆汤、也没看见传说中的阎王殿。没有就算了，可是，这轮回还可以往前轮回吗？
若是他没猜错，他这是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了吧！楚留香不就是那个司空摘星的榜样，和陆小凤一样喜欢管闲事的游侠？嗯，还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前辈了。
虽然得出结论，花满楼还是对这个事实有些晕晕乎乎的，有一种身不在其中的恍惚感。
不过花满楼能有花神的名号，可不是徒有虚名，不过一会儿就调整了心态，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缘由。
这种怪事儿，难道不应该是陆小凤那个麻烦精才会碰到吗？还是说平时和那个麻烦精走太近了，连霉运也传染到了？
……肯定是这样的！！！
和陆小凤相处久了，也被带坏的花满楼在心底默默将责任推给好友。就像之前在百花楼呆久了觉得无聊，就和陆小凤一块去江湖转悠，而花父眼中，永远都是陆小凤拖着他一块解决麻烦。
唉，像他这般孝顺听话，又怎么会自己跑出百花楼招惹麻烦呢！对花满楼来说，有陆小凤做朋友，最大的好处便是有了在父兄面前背黑锅的人了。
其实，花满楼又何曾不知道，他这番离奇的遭遇又岂是陆小凤寻常惹下的那些麻烦。这样的能力，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了。花满楼也不去想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遭遇，既然已经不是‘人’做的，以他的能力，想来也是不能反抗的。如今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忧心畏惧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救他，还让他来到这样的世界，只要对方出现一切就可以大白。
既然如此，他又何苦纠结于此，与其钻牛角尖让自己过得提心吊胆，还不若放下那些忧虑，带着对家人朋友的思念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开始新生活。得失之间，他一向权衡得很好，能活着继续享受生命的美好他就很满足了，何必执着于那些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呢！
……
阳光暖暖，花满楼抿了口茶，嘴角依然是那温柔的微笑。
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虽然时间不同了，可是他和所牵挂的人们依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片天空下。不再思索自己奇特的遭遇，花满楼转而想起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江湖。
每个时代都会属于他们的传奇，这个一百多年前的江湖的传奇，无疑就是盗帅，亦可称作香帅的楚留香了。能‘瞻仰’一下后世之传奇楚留香，也不枉来此一趟。
花满楼想起他小时候听的床头故事，就是楚留香传奇。就是不知道冒然拜访，会不会打搅到香帅老前辈？
很显然，花满楼忘记了这个时候楚留香一点都不老。不过，实在是幼时记忆太深刻，观念一时转变不过来啊！
可惜，楚留香和陆小凤一样，都是喜欢在江湖上晃悠的，行踪一般都是处于不明状态。为了看一个传奇就满江湖到处找人？花满楼默默否决了这个主意，将注意力从风流老前辈楚留香的身上移开。在心底默默算了算，花满楼惊喜了。花家百年传承，要是这辈子活得稍微久点，估摸着自己就能‘见证’花家的崛起了。
想到此处，饶是淡定从容如花满楼也坐不住了，不是谁都能回到百年前看自己家族的发展史的！自己这样了情况必定是极少的，又如何能浪费这样的机会！花满楼招来小二问明了去往江南的方向，结算了茶钱。
按着小二说的方向慢慢地走，轻轻侧身躲过一个嬉戏奔跑的玩童，听着周围小贩的叫卖，孩童的悦耳笑声，间或夹杂着被孩子的顽劣弄的气恼的母亲的骂声……
花满楼原本有些急躁的心神放松下来，摇头苦笑几声，心中自嘲道：花满楼啊花满楼，亏你还觉得自己够稳重了。才刚刚到了这个世界，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只是想到了就急冲冲地跑过去。不说现在花家是否已经在江南建业，百年后威名赫赫的桃花堡乃是花家后来重修的住所，花家老祖宗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努力呢。即便……即便是真地找到了先祖又如何？他是花满楼，花家七童……却无人可识。
原来，他的心并没有放下。
突然死而复生，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慌乱的。否者也不会想到花家建业就想要去看看，或许，他只是想在这个世界找一个目标吧，在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认识他的地方，去寻找和他有关联的人……也许，他只是觉得……剩下他一个人……似乎有些孤单了。
周遭喧嚣依旧，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杏花香，若有似无，却慢慢平复了花满楼心下的失落茫然。
许是一个人傻傻地站在路旁，占据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有两三孩童嬉闹间不慎撞上了还伫立在街旁的花满楼。轻轻搂住撞进怀中的孩子，微笑着揉揉了怀中孩子的头，安抚对方忐忑的心。
见撞上的叔叔没有生气，那孩子也大胆起来，好奇地问道：“叔叔站在这儿做什么？
顿了顿，花满楼微笑道：“叔叔站在这里想事情，看你们玩得这么开心，叔叔也在想怎么找人一起玩。
“没有人和叔叔一起玩吗？ 小孩的小伙伴们推冉着靠近这个很好看的叔叔，听见好看叔叔的话有些奇怪的问。
一个圆头圆脑的孩子憨笑着说道：“我和阿娘阿爹才搬来，以前的小伙伴见不到了。但是，现在我又有很多伙伴可以一起玩了。我和他们几个说我叫虎子，他们认识我了就和我一起玩啊。
“对啊，对啊，认识了就可以一起玩啊 几个小孩连声赞同。
花满楼有瞬间怔愣……也许这些童言童语，才是最直指本心的话。是啊，在这个时代，虽然没有亲友，但是生活本就是这样向前的，生命不就是在认识一个又一个人中精彩起来的吗？为什么不迈出一步去认识新的朋友呢？
从旁边的小贩处买了几串糖葫芦，一人分了一串糖葫芦。温柔地向每一个孩子道谢，花满楼的步伐又恢复了悠然。
在市集上买了匹马，又准备了些干粮，花满楼心情颇好地踏上了去往江南的旅途。百年变迁，不管如何，还是先去江南找处居所。新的生活，就先从这些不同于后世的万般风景开始吧。
……
因为贪恋路上风景正好，有时候还会在民风淳朴的小村庄里住几天，给那些无钱看病的贫苦人家看看病，这便耽搁了不少时日。故而，当花满楼来到日后桃花堡所在地的时候，已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约半年多了。
站在日后桃花堡建立之地，花满楼心中升起一番感慨。虽然此时桃花堡仍未建立，但是他仿佛看见在这块土地上，未来会有花家人来此建立起自己的家；仿佛看到桃花堡建立后，堡中人来人往，一代又一代的花家人接过先代的传承，在这里发展，缔造属于花家的传奇；仿佛看到那个年幼的自己在这里嬉笑玩闹，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
伫立半响，花满楼终是平复心中激荡与些许怅惘。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个长久的住处才是。不过这事也着急不来，合心意的住处并不是随处可见，他还想着再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好种些花草，何况这也不是他所了解的江南。所以，花满楼寻了个风评不错的客栈住下，何处有房屋租赁转手之类的消息还是这些客栈酒楼的小二知道的比较多。
过了几日，花满楼便在客栈小二的帮助下找到不错的住宅，屋主的儿子考中了举人，外放做官，便打算举家迁移。东西都已经收拾好由一些人带着先上路了，只留下屋主一个忠心的管事负责等着将宅子卖出后再上京。
宅子挺宽敞的，庭院中也栽种了不少花草，更是有一株上了年头的杏花树。花满楼自闻见那杏花香，心中便再无意看其他宅所了。盘算着每年他还可酿上一些杏花酒，再多种些花也好酿些百花酿。再听介绍，周围的人家亦是小有资产，颇重规矩，也比较安静。
这个地方实在合花满楼的心意，当即便与那管事到了府衙交易，拿到了盖着自己手印的地契。小二作为中间的介绍人，亦是有赏银的，拿了赏银的小二更是热情地询问花满楼是否还有什么需要。
花满楼考虑了下，便在小二的帮助下，找到了帮佣，帮忙打扫了宅院，当天便在新居所住下来了。随后几天，花满楼又收拾了宅院的一些细节，按照自己的喜好摆放物品，重点照顾了下庭院中的花草。
算着身上当掉玉佩的钱也不多了，花满楼有些许感叹，想当初他虽然独居于百花楼中，但是从不曾为金银忧虑过。花家可谓江南首富，他名下自有父兄为他置办的产业庄子。果然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好在他还是有些傍身的手艺的。靠着同西门吹雪学的医术，花满楼在城中的同仁堂中找了份坐堂大夫的差事，只需每日下午过去替人看病，每月的月钱也足够他开销了。
至此，花满楼算是在这个时代真正扎根了。虽然没有亲友在身边，尤其没有陆小凤在身边闹腾，稍显安静了。不过，能重活一次已是幸事，人不应困守于过往，他一向很知足……
就算离开了家人挚友，他花满楼依旧会活得很好，静静享受生命之美，才不负这恩赐的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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